星魂又病了。

小紫諾則跑過來指責我道：“娘！你一直說我的名是希望爹能固守承諾，可是你呢！你卻不能遵守自己的承諾！”

我看著眼前一把推開我，臉漲得通紅的小寶貝，他的眼亮得可怕，那雙像極了星魂的眼睛的眼，藍色的眸子，那樣充滿了憤怒與恨意。

我理了理自己的衣衫，正坐著，對他道：“母殊不禮，豈敢言否？子之不孝，以子手捶腹，疼耶？”

紫諾後退兩步，忽然跪了下來，對我稽首道：“是我的錯。”然後頭也不回往外面走去。

這孩子，真是，門也不知道關上。我笑了笑，起身準備去關門。

剛關上門，忽然眼眶就熱了，鼻子也酸酸的。喃喃自語道：“這孩子，門也不關，怕是以後也絕不會再來了吧。”

我擡頭看看天花板，企圖把欲溢出的眼淚憋回去，自嘲笑道：“誰說壞人好當，一點也不好當。星魂啊星魂，真是難為你了。”

太不容易了。

“夫人，大人病中呼喚你的名。”飄兄用那尖細的嗓子道。

“都有誰在？”我自斟自飲道。

“湘君大人等。”

“說是何病了麽？”我有點暈暈乎乎的了。

“湘君大人讓我告訴夫人，身病巫醫，心病難愈。”

“去西院。”我起身，卻因為飲酒之故，猛一下起來頭暈了一下，向後退了一步。飄兄立馬扶住我。然後去梳妝打扮。

面上的事，誰敢過不去？

我把藥膏放在眼睛下熏了熏，立刻眼淚湧出。我笑了笑，效果不錯。

飄兄幫我梳了發髻。我未曾戴面具，手上的機關手是公輸家的高人改制的，從不耐磨損的木質，變成了金貴的青銅。

飄兄開路，引著我來到了西院。西院真是熱鬧，裏外裏多少人，哪裏像我那東院，門庭冷落，難能見人啊！

“夫君啊！”我眼淚如流水，立刻往屋中走去，邊走邊呼號著。眾人皆是避讓，我看準了地方一下撲上去，湘君一下子被我擠開了。

見我如此傷心，旁人也並未說些什麽。直到藥效漸漸消失，眼淚逐漸沒有了，湘君才對我做禮道：“在下可否借一步說話？”

“大人說笑了，有何不可。”我掩袖拭淚道。

我隨他拐入靜角，湘君手捋胡須道：“公孫家善使毒，在下是知道的。其實，大人和夫人……”

“我不是夫人。”

“公孫先生？”

這一聽我樂了，道：“家師知道是該怎麽樣大人？”

湘君不為我言語所動，道：“其實，大人所圖謀之事乃在下所想，也並非大人一人之事。”

我笑了笑，看向他：“大人的意思，無非是我何苦來哉？我所受的，就是應當應分的？”

“公孫家的人，嫁入陰陽家，便算是陰陽家的人，理當為陰陽家做貢獻，況且夫人是女子，影牢的那個變數想必已不在人世了。”

我大笑起來：“大人想要妾身如何？”

湘君雖是一身文人氣息，但是還有幾分骨頭，他擡起頭來，收起平時謙恭的嘴臉，冷冷盯著我道：“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“我怕死？”我笑得更厲害了。

“毒功修煉並非一朝一夕之功，在下為了促進夫人毒功大成，可是費了心思，碧血蟾蜍，三冷蟾蜍，夫人，這麽說，可明白？”

我快笑不出來了。

“你們心思如此縝密，怎麽還出了個變數？嗯？”

“這點，在下才疏學淺，難以揣測大人所想。此女子本是厚待，誰料其不長進，是個不知進退的。”

“我讓陰陽家所有人不允許叫我夫人，除了你和那些傀儡，沒有一個不聽的，就是和你同等地位的長老，都聽我的，你卻一而再再而三挑釁我，湘君。”我冷冷道。

“夫人與其做惡人，不若演善人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氣，笑笑繼續道：“大人放心。”

轉過身去，微笑回頭道：“可是，沒有惡人，怎麽襯托善人？”

湘君頓了頓，對我做禮道：“公孫夫人，在下稱呼夫人，並非特意，只是夫人擔得起這二字。”

我啞然，笑笑。

湘君把所有人都遣散了，屋裏只剩下我和星魂。

星魂緩緩睜開了眼睛，他的面容就像是發幹的蠶繭，幹癟的讓人生憐。

弱不勝衣。

“我來了，你想說什麽。”我緩緩說著，希望自己的語氣更加柔婉些。

星魂看向我，眼睛閃閃的，盈盈一汪似水。

我忽然想起了我曾經化名星彩，星魂的眼睛的光彩。

那時候，我希望他眼裏，能多我一些。

多麽年少無知的愛情！

“對不起。”他說著，顫抖著握住了我的手。

很難相信，那樣一個傲骨渾身，刺如銳箭的少年國師，會和一個人說對不起。

我有點驚訝。

“說那個，有什麽用處。”

星魂說話很艱難，我知道。有毒功傍身，最怕陰陽失調，所謂萬毒不侵，只是陰陽二者的平衡，就和鬼谷子的縱橫捭闔一般，也論陰陽，陰壓陽，陽克陰，我讓他受寒冷冰凍之苦，就是為了讓他陰陽失衡，身體毒素紊亂。

卻也不是大事，療養段日子便是了。

你說我心軟也罷，婦人之仁也罷，他總歸是孩子的爹，我雖現在對他喜歡不起來，但終歸也不願他死去。

星魂不再說話，只是看著我，握著我的手。很用力。用力到他都開始顫抖起來了。

“你不用著急，你會好起來的。”

“到時候，你就把休書簽了，我們橋歸橋，路歸路。”

星魂劇烈咳嗽起來，嘴角溢出血來，怒目瞪著我。

“你不要這樣，對你的身體是極為不好的。”我輕輕撫摸著他的胸膛，用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血跡，帕子變黑了。

“你要小心，你的血是毒藥。天下間沒有可以克制你的毒了。你若不小心，便會傷害身邊的人，你害了對你不好的，或許是好事，但是你害了對你好的，便是少一個對你好的。”

星魂努力挪著身子，看樣子他是想靠我近一點。

我把他攬入懷中，他真美，這樣子看起來就是個病美人兒，臉上的紋路讓我看起來又冰冷又妖異，讓人既想憐愛，又要生敬畏之心。

“你看你，總是不知道珍惜。”我撫摸著他的臉蛋。

星魂本來閉著眼，似是在享受我的觸摸，但我剛說完這句話，他就睜開了眼，看著我。

“只有在你這樣的時候，我才敢說真話，你說，我們之間的關系是不是挺悲哀的？”

我抱著他輕輕晃著身子，目光越過他的頭頂，撫摸著他散落的光滑的發絲。

這麽驕傲的人，渾身是刺的小少年，目光都帶著寒意的小少年，卻有如此柔軟的秀發。

星魂的身子又開始顫了，他剛說了一個字就被我打斷了。

“外面的世界我越來越不清楚，我就像個籠中鳥，被關在高高的山上。你在外面做些什麽，我也從來不問，其實我想問的，但怕你嫌棄我煩，我曾經最不齒那些一心撲在家裏的女人，而我卻也變成了這樣。或許真是天道好還。”

“其實一句對不起，你也償還不了，我為你付出，是不曾計較的，只因為，我是真的愛你的。不過，現在想想，年少時的感情又有多少能當真呢？或許你我曾有感情，但如今，不在了。”

星魂抓住我的衣襟，他好像想說什麽，但是只能說出兩個字，“流衣。”

估計他抓著我的手往前挪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了。

“就這樣吧，你也好好養傷。言笑晏晏的模樣，願你記得也好，不記得也罷，對我們兒子好些。對了，你不用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，這些都不是問題，至少我不會讓孩子沒有爹，孩子或許可以沒有娘，但不能沒有爹。”

“孩子哪裏你不用擔心，我幫你把形象維持的很好，他恐怕已經不願意認我這個娘了。到時候走，也能走幹凈了。”

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，費了很大的力氣，寒冬臘月的，我卻因為掰他的手指而出了一身汗。

“你一定要好好養身體，你的部下會擔心你。你還有兒子。對自己好一些，不要總不拿身子當回事兒，你這樣的人，身子便不是自己的了。”

說完，我打開門，冬日裏的陽光灑了一身，我單手遮住眼睛，回頭對他道：“記住，不要著急，對自己好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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